各種成為強國的條件,瑞士「一應俱缺」;改變不了先天環境,瑞士人選擇改變自己。因為沒有內耗的籌碼,所以讓瑞士人面對問題時追求共識;必要時,也願意做點犧牲,換取群體的最大利益。瑞士人的驕傲在於,國家裡的每一個人,都是不可或缺的拼圖。瑞士的富裕強盛,來自800萬成熟公民的付出。在台灣,我們擁有2300萬片拼圖,就看你願不願意和身旁的人一起,拚了!
一分鐘看瑞士
面積:4萬1285平方公里
人口:約800萬人
語言: 德語、法語、義大利語、羅曼什語
貨幣:瑞士法郎
宗教:天主教約占40%、基督教約30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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瑞士人樂於在審慎的思考後,藉由手中的公投選票決定大小事務。(圖片來源:Getty)
瑞士,為什麼能贏?
這裡,人口只有800萬人,卻有四種官方語言;缺乏天然資源、三分之二國土還是山坡地…。儘管先天不良,瑞士卻能揮別曾經的貧窮,走向富足,憑的,就是公民力。
註:幸福排名的衡量標準包含人均GDP、預期健康壽命、社會支持、自由選擇程度、樂於助人及腐敗程度6指標
資料來源:聯合國《World Happiness Report 2015》、 2015 Global Innovation Index、Trading economics、國際勞工組織ILO、WEF、世界銀行
在瑞士,人民經常透過集會遊行表達意見、爭取權利;但宣揚訴求,是以不妨礙他人生活為前提,因此遊行看不見砸石塊、放火燒車的脫序行為。
日內瓦小學/在這間教室裡,只有一項原則:同一時間,只能有一個人說話
這所學校不依賴鐘聲維持日常作息。上午十點整,導師梅諾蒂(Menotti)放下手中的馬克杯走出戶外,提醒正在運動場上嬉鬧的學生們:「該上課了」。三分鐘後,二十名十歲的孩子放慢了腳步,用排隊搭火車般的次序,魚貫走進三樓的教室。
這節課上的是法語,瑞士日內瓦州的官方語言。今天的進度,是動詞avoir(有)的不規則變化。梅諾蒂發下自己準備的教材並簡單講解後,就讓出了發言權;學生舉手、老師點名,讓孩子說出教材上的填空題答案。
四十五分鐘的上課時間,學生享有相當的自由,不須事先報告,就可以離開座位借文具,或到角落使用削鉛筆機。教室裡,只有一項不能違背的規則:同一時間,只能有一個人說話。
「這是為了告訴孩子,每個人表達意見的權利,都應該受到尊重。」掩著嘴,壓低聲音,與我並肩坐在教室最後方的日內瓦州國民教育負責人盧懷勒(Joëlle Leutwyler)這麼說。
這句注解,不只說明了瑞士人的教育理念,也透露了這個國家的競爭力源頭。
國家縮影,看這! 每個人都有表達意見權利,前提是尊重
每個人都有充分的發言機會,也樂於主動表達意見,但交換意見的前提是彼此尊重。身為群體中的一分子,沒有誰比誰優越,所有人都該負起相應的責任,維持群體的秩序與穩定運作 ── 小學生的法語課,就是整個瑞士社會的縮影。
台灣人對瑞士一直有股憧憬,因為這個國家的先天條件與台灣有太多相似:同樣小國寡民、缺乏天然資源、國土有一大部分是難以利用的高山⋯⋯想找出路,台灣至少接近充滿希望的海洋,瑞士卻是內陸國。儘管先天不良,瑞士卻硬是殺出重圍,揮別曾經的貧窮,走向富足;除了物質條件外,瑞士人對心靈生活也感到滿足,根據聯合國調查,二○一五年全球最幸福國度,就是瑞士。《今周刊》今年一月委託波仕特線上市調調查也顯示,瑞士是最多台灣人(三六.二%)心目中的幸福國度。
瑞士究竟憑什麼?台灣人花過很多時間找解答。有人建議引進工匠精神,提升台灣產品的附加價值;有人說要學習瑞士對全球開放市場、吸納人才;有人發現瑞士的技職教育創造了優質人才,增加了企業競爭力……。如果要問瑞士人,這個國家站穩贏者圈的祕密是什麼,上面說的也許都是答案;但這些答案,就像是探出水面的冰山,在肉眼看不見的深處,被其他更加堅實的部分支撐著。
「瑞士能從貧窮走向富裕安定,成熟的公民意識,扮演了重要角色。」瑞士政治學者林德(Wolf Linder)這麼說。
什麼是「公民意識」?簡單來說,就是每一位成員明確了解自己既是獨立不可侵犯的自由個體,也是整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;有權利享受自由的生活,也有責任為維護或改善整體現狀,做出貢獻。
瑞士人的一生,就是不斷學習、實踐如何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公民;這個國家,就像是一堂包羅萬象的公民課,藉由公民的集體努力,緩慢卻堅定地前進。這,才是台灣最該向瑞士學習的一堂課。
「這個國家曾經什麼都沒有,能走出今天的樣貌,關鍵就是多數人都能負起責任;而『責任』的範圍,包括了個人、家庭、社區以及國家。」瑞士聯邦國會議員福瑞納(Sebastian Frehner)這麼說:「所以,如果有人指責我『沒有做到自己的責任』,我會感到非常羞恥。」
鏗鏘有力的,他詮釋了瑞士這個國家「贏的底蘊」:缺乏資源及強鄰環伺帶來的不安全感,讓瑞士人沒有選擇,只能互相依靠,進而產生了獨特的責任感與集體意識。在瑞士人的腦袋裡,「公共事務」不是硬邦邦的生冷名詞,而是融入每個人日常生活的關心和參與。
參與,這是負起「公民責任」的第一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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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家最高殿堂/在這場選舉裡,最重要的價值是:能為瑞士做事才重要
二○一五年十二月九日清晨,瑞士首都伯恩(Bern)下了一場雨,接近零度的低溫將空氣中的水珠凝成薄霧,像是為這座十四萬居民的小城,罩上一塊白色的防塵布幕。
霧氣,罩住聯邦國會大廈的金色穹頂,偌大的聯邦廣場一片空寂,只有正門上方以四十五度朝外伸出的瑞士國旗,和幾名身穿雨衣佇立在旗下、仔細查驗訪客的警員,勾勒出幾分國家政治中心的意象。
通過嚴格的安檢程序走進國會大廈,看見的是與戶外截然不同的熱烈場面。這一天,是瑞士政界四年一度的盛事:聯邦議會選舉。瑞士國會上、下兩院,將共同選出七位聯邦委員會委員;這七個人,未來四年將領導聯邦行政機關,並輪流擔任瑞士總統。
在講究和諧共識的瑞士政治,現任聯邦委員除非捲入重大爭議,否則幾乎篤定連任;本屆是因一位聯邦委員退休,才必須選出新成員。但各主要政黨事前也已達成共識,由剛在國會大選中贏得最多席次的瑞士人民黨推薦繼任者;只是人民黨一口氣提名了來自德語區、法語區、義語區的三名候選人,讓這場間接選舉因不確定性而引人關注。
「這是一種宣示意義,證明人民黨代表來自所有區域與文化的瑞士人民,不只是特定利益。」人民黨籍的福瑞納分析。
「共同體」的概念,是瑞士政治中最常被強調的價值。國會大廈穹頂內部,是由畫著各州「州旗」的哥德式彩繪玻璃,圍繞著中心的瑞士十字國徽;瑞士國徽上下,則是拉丁文的國家格言: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。
這句格言,因法國作家大仲馬的小說《三劍客》而知名。一八六八年,當瑞士阿爾卑斯山區遭洪水肆虐時,剛建國不久的瑞士聯邦政府,借用了這句話召喚人民團結意志,對災區提供援助。此後,「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」成了瑞士精神象徵。
七人制的瑞士聯邦委員會,是瑞士最高行政機關。委員會的所有決策都必須取得內部共識,依慣例,七個人絕不互相批評。
這裡的人民 「一邊享受葡萄酒、一邊參與政治」
接近中午,逐漸升起的陽光緩緩揭開了薄霧,站在國會廣場另一端的咖啡館前,從事保險業的年輕男子法比歐點起一支香菸,遠眺著國會大廈。「我今天特地請了一天假,就是為了到最接近國會的地方觀察選舉。沒有什麼事,會比和幾個朋友一邊享受葡萄酒,一邊參與瑞士的民主制度更好了。」他說。
「那麼,你支持誰呢?」我問。
「我來自德語區,但我不在意誰當選。我在乎的是當選人進入政府後,能不能融入,並和其他人一起做些能幫助瑞士的事。」法比歐捺熄了香菸,轉身走回餐廳,他吐出的最後一口白色菸圈,輕巧地融進了殘留的霧氣裡。
經過三輪投票,來自法語區的候選人當選了。但對法比歐與許多瑞士人來說,單一的選舉結果,或許從來就不是重點。因為在這裡,「政府首長」只是代理人民處理政治事務;每當遇上重大難題,人民總有機會親力親為,用自己的腦袋,決定國家該走的路。
議會就是教室 這群來自蘇黎世的學生,正等待當地的國會議員為他們上一堂公民課,政治,不是高高在上,而是生活的實踐。
核廢料小鎮/把核廢料埋在你家如果專業都說這裡最適合,我OK!
台灣許多公共工程興建過程中,常能看見「反××自救會」、「反××抗爭行動」等民間團體參與其中。政府與居民對「公共利益」的想像總是難以一致,再加上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,讓衝突幾乎難以迴避。
但在瑞士,政府用最誠意的溝通與最透明的資訊,加上深植在民眾心中的「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」觀念,讓最爭議的工程,也能以最理性的方式找到妥協。
從瑞士最大城蘇黎世搭乘火車,再轉公車,大約一個小時,就能抵達位在瑞士中部、人口約一千五百人的城鎮利尼根(Riniken)。雖然只移動四十公里,卻讓人感覺進入了另一個國家。四.七五平方公里大的利尼根,超過一半土地都還是原始森林;柏油馬路上經常接連幾分鐘都看不見一輛車;市公所只是一棟三層樓的小木屋,卻已是放眼望去能看到的最高建築物。
這座平凡小鎮所在的區域,過去幾年經常登上瑞士全國性媒體,因為它的地質結構穩定,經過瑞士國家放射性廢棄物處置合作社「Nagra」長期鑽探後,成為最有可能被選為興建核廢料最終處置場的地點之一。若聯邦政府拍板定案,並通過全國公投,此地二○五○年將開始放置核廢料。
根據○五年重新制定的《新核能法》(New Nuclear Energy Act),聯邦能源辦公室從選址作業有初步結果開始,就必須向可能位址的周邊區域展開說明,並每年提供五十萬瑞士法郎(約新台幣一千六百萬元)的經費,給每一個可能的位址成立影響區域委員會。委員會每季定期集會,討論政府揭露的選址資訊、安全措施、可能環境影響等,並有權以決議形式,對政府計畫提出修正方案。
「當政府宣布這裡可能成為核廢料最終處置場時,許多人擔心房價下跌、抱怨為什麼不把核廢料存在核電廠底下就好。」利尼根市長、影響區域委員會副主席慕勒(Ueli Müller)笑著說:「沒有人會覺得這是種榮譽,沒有那麼偉大。」
瑞士面積不大,可能放置核廢料的小鎮利尼根,距離第一大城蘇黎世僅40公里。
政策公開透明 讓居民做出獨立判斷
慕勒解釋,利尼根周邊的影響區域委員會,一共有九十七名成員,其中不少一開始抱持懷疑態度的代表,經過長達五年的溝通及資訊交流,逐漸能從理性的角度看待問題,「核廢料是瑞士製造出來的,瑞士人當然有責任好好處理。如果各種證據都指向這裡最適合,那我們願意接受。」他說。
「溝通及參與的用意,不是為了讓所有反對者接受政府的想法。這套機制最重要的精神,是從一開始就讓決策過程透明,並且提供所有客觀的資訊,讓可能被影響的居民,做出獨立的判斷。」聯邦能源辦公室專員昆提(Pascale Künzi)說。
馬路旁的斜坡上,農民包曼(Baumann)正趁著下午溫暖的陽光修剪葡萄藤架。提到核廢料議題,他說:「當然有人害怕,還有人說如果確定要蓋核廢料儲置場,他就再也不買這裡出產的紅酒。」
「所以你怕嗎?」我追問。
「我當然不願意有任何風險,但我知道面對這麼專業的問題,不能感情用事。如果政府能證明核廢料儲存的安全,我願意選擇信任,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難題,總得找出解決的方法。」他從口袋裡掏出鉗子,走回灑滿陽光的葡萄園。
核廢料是我們的責任 站在可能的核廢料儲置廠上,利尼根市長慕勒說,核廢料是瑞士人製造的, 當然有責任解決問題。
少女峰上的爭辯/蓋纜車能舒緩交通量,但,如何不破壞環境⋯⋯對於不可逆的決策,他們想了7年
十二月中旬午後,海拔高度超過兩千公尺的伯恩州小夏戴克(Kleine Scheidegg),戶外氣溫低於攝氏零度,但火車站周邊餐廳與酒吧擠滿了享受雪地陽光的旅客,一位難求。
這個位於半山腰的車站,除了是兩條開往瑞士觀光勝地少女峰鐵路的交會點外,也是滑雪中心,每年旅客人次超過百萬。遇上周末假日,總是擠滿了轉運人潮。在這裡,一場台灣絕不陌生的「發展與環境衝突」戲碼,已悄悄上演多時。
為舒緩交通量,當地政府自二○○八年起展開研究,並於一三年提出興建兩座纜車、將滑雪客與少女峰觀光客分流的計畫。多數居民認為,纜車對觀光產業有正面效益,但一四年夏天舉行公投時,部分居民憂心纜車破壞環境、噪音干擾動物作息,一個名叫瓦爾基斯特(Wärgistal)地區的投票結果未達三分之二同意門檻,整項計畫推遲超過一年,直到一五年十月再次公投通過後,才正式準備動工。
「我聽說這個計畫好多年了,但瑞士人對於不能回復的決策特別謹慎,會評估所有反對意見,寧可慢一點決定,也不想犯錯。」帶瑞士團經驗逾二十年的泰永旅行社董事長楊振發說。
對凡事講究效率的台灣,「寧可慢,也別犯錯」的原則似乎有些消極。但回想一二年立法院以「先求有再求好」為由,草率通過後患無窮的《證所稅》修法;一三年為因應洪仲丘事件火速修正的《軍事審判法》,也被法界人士認為極可能引發後遺症。瑞士人做決定前的審慎態度,確實值得台灣借鏡。
「瑞士人做決定,就像在雪地上行走,必須小心踩穩每一步,否則很容易跌倒。一件再怎麼正當的事,也不能沒有經過合適的程序就達成結論。」來自提契諾州(Ticino)的滑雪客羅貝托指著腳上的雪鞋解釋,「這也像是照顧一盆花,你必須持續澆水,並耐心期待它長出來的那一天。」
「纜車非蓋不可,只是你必須尊重少數意見。這會花點時間,但我們願意等。」來自蘇黎世的波勒說。
評估利弊時,瑞士人看的,不只有短期影響。一二年春天,一場全國性公投,印證了瑞士人對於「不可逆」的決策,是多麼謹慎看待。
當經濟發展遇上環境保護難題,瑞士人只問一個問題:長遠來看,值得嗎?
這項公投,是由環保團體連署提案,要求聯邦立法限制度假別墅的數量。提案者認為,各州政府放任富人在滑雪勝地、溫泉景點大量興建平時無人居住的別墅,不僅浪費水電等公共成本,更將對瑞士引以為傲的自然環境造成難以回復的傷害。反對者則堅持,營造業提供當地許多就業機會與經濟成長,非度假區的居民,憑什麼把手伸到別人家後院來?
最後,這項正反意見兩極的公投案,由贊成限制的一方,以五○.六三%的些微差距勝出。伯恩州,恰好就是全瑞士滑雪場最密集的區域之一;這場與居民切身相關的公投,在當地引起了最激烈的辯論。
通往少女峰山腳下觀光小鎮因特拉肯(Interlaken)的火車上,退休老人理查為這場公投做出了注解:「這附近有山有湖,不管冬夏都適合度假,吸引不少有錢人置產。度假別墅確實能帶來觀光收入,但為了觀光收入而改變自然環境、蓋一堆只有耶誕節才亮燈的大房子,值得嗎?我不這麼認為。」
「長期看來值得嗎?」這是公民做決定前關鍵的自問自答,不帶情緒,純粹基於得失間的效益權衡。
少女峰周邊區域,是瑞士著名的滑雪勝地,山谷裡滿是滑雪中心與度假別墅。
公投你的未來/修法讓我們有更多帶薪假?我拒絕! 這會拖垮國家未來
迎接耶誕假期,伯恩舊城區的石板路旁,從十一月底就掛上一盞盞橘黃色的燈飾,為冷冽的夜晚帶來一絲暖意。距離聯邦國會大廈兩百公尺的孤兒院廣場(Waisenhausplatz),則搭起木造的綠色耶誕市集,吸引大量購物人潮,以及偷空啜飲一杯熱紅酒的上班族。
耶誕市集的購物動線相當狹窄,但沒有店家將商品或充當紅酒桌的木桶放置在人行道上。一切,都井然有序。
在舊城區一角,中華民國駐瑞士代表劉邦治指著路旁一棟哥德式建築說:「就算你擁有整排房子,如果想改變外牆顏色,還是得經過附近住戶的同意,因為你改變的,不只是自己的財產,而是整個街區的和諧。」
當可疑的人試圖撬開鄰居大門 他們不會視而不見
前駐瑞士代表謝發達也說,許多地方新建房屋前,會先在預定地豎立與建築物等高的木架,讓周邊住戶知道新房子可能對採光與景觀造成的影響,在部分城市,這甚至是明文規定的法律。
「住在集合公寓的人,如果想辦派對,要先貼公告;販賣商品的店家,有責任處理交易後的廢棄物……。」旅居瑞士十一年、著有暢銷書《瑞士做到的事》的英國作家比尤斯(Diccon Bewes),隨口說出好幾個故事。
「當我發現可疑的人試著撬開鄰居家大門,絕不會視而不見。同樣的,我也不會將周圍的事,看做與我無關。」著名的瑞士經濟學者佛瑞(Bruno Frey)解釋,這代表瑞士人在乎的不只是自我,而是群體。
精準來說,瑞士人在乎的不只群體,而是國家「整體」。
二○一二年春天,瑞士勞工團體(Travaille Suisse)發起了一項公投案,要求政府立法,將勞工目前擁有的每年四周帶薪休假延長為六周,但這項能為廣大勞工帶來「小確幸」的公投提案,竟被壓倒性的三分之二民意否決。
「表面上看來,這是一項增加勞工福利的公投,為什麼只獲得這麼少人的支持?原因就是選民擔心,增加休假將降低經濟競爭力,瑞士人衡量得失之後,決定拒絕這項好意。」瑞士政治學者林德認為,貧窮的過去,造就了瑞士人務實儉樸的性格,做決定前總會反覆問自己,「之後該怎麼辦?」
大家一起決定! 瑞士人在意的,不只是自我,還有群體。無論意見多麼不同,直接民主的結果,就是共識。
兒童年度路跑/所有的小孩要獨自跑完1.6公里,對自己負責,是融入團體的第一步
十二月中旬的周日上午,蘇黎世的天空是冬季罕見的深藍色,市中心的利馬特河兩岸,圍起禁止車輛通行的封鎖線,數百名不滿十三歲的青少年,在淨空的道路上賣力奔跑。在路旁圍觀的家長與群眾倚著鐵欄杆,臉朝賽道,愉悅地為每一位通過的選手打氣;越是拖著沉重腳步、面露難色的跑者,越能獲得熱烈掌聲。
這是蘇黎世傳統的年終分齡路跑活動,父母可以帶著不滿九歲的兒童,一同挑戰一.六公里的賽事;九歲以上的青少年,能選擇與全班同學一起完成路跑,或依年齡獨立參賽。
「這是蘇黎世的重要活動,除了慶祝新年之外,還有讓孩子獨立完成一件事的教育意義。」一位穿著反光背心的女性志工這麼解釋。
群體意識的基礎 來自每一個獨立的公民
瑞士社會強調群體意識,卻不代表瑞士人習慣「從眾」。在瑞士,獨立自主代表對「自己」負責;而對自己負責,當然是對群體負責的基礎。
「你要先弄清楚自己的想法,才能誠實準確地表達意見;你有自己的意見,才能參與討論。我們樂見意見交流與價值衝突,只是一旦達成妥協,就會盡可能接受。」瑞士駐台商務辦事處前代表費爾(Jost Feer)說。
在瑞士,包括國會議員在內的許多政治人物,都是兼職工作。基督教民主黨聯邦議員普菲斯特(Gehard Pfister),從政前是位高中教師,專長德語與哲學,從政後也持續教學。「課堂上,我不會迴避與學生討論公共議題,只是我會非常小心地排除意識形態,引導學生全面思考。思考,是關心的起點。」他說。
教堂裡的大合唱/來自波蘭、西藏、喀麥隆的移民學生唱著耶誕歌,瑞士社會鼓勵我們記得故鄉的根
在日內瓦街頭聽見英語的機會,比其他地方高出許多。這座城市是聯合國歐洲總部及眾多國際非政府組織總部所在地,在這裡生活的外國人比率逾四○%,是全瑞士的兩倍。
移民,是瑞士近幾年最棘手的公共議題。早在歐洲難民危機前,瑞士就憂心利用申根簽證越境就業的勞工,將造成「人口超載」。一四年二月,瑞士人民黨發動公投,要求政府控管歐盟移民總量。這項公投挑起了瑞士內部矛盾,鄉村支持這項訴求,前三大都市卻一致反對;湧入大量義大利移工的義語州壓倒性贊成,國際組織集中的法語區則強烈反彈。
最終,這項公投以五○.三%的些微多數通過,瑞士政府必須限期與歐盟協商移民數量。但同一年十一月,另一項由人民黨提出、主張將移民上限設為瑞士總人口○.二%的公投,就遭七四%民眾否決。
「移民問題非常困難,我們必須同時權衡國家的負荷量與需要經濟生產力,做出適當的決定,不能急躁或感情用事。」普菲斯特解釋。
瑞士不是沒有排外保守的聲音,○九年,瑞士曾公投禁止穆斯林興建清真寺尖塔,如今也拒絕移民無限量湧入。但這個已有五分之一外國人定居的國家,對於「移民」,仍有許多溫暖友善的作為。
正就讀日內瓦大學歷史系的馬修(Mathias Froelicher),服兵役時,就選擇了一份他認為別具意義的工作:為移民學童加強法語能力。「這些人都是我們的一分子,我很榮幸能為他們盡一分力。」他說。
其實,馬修自己也有移民背景:「我的父親是義大利移民,但替我取了個非常德國的名字,我現在卻在法語區念書。我父親那邊的親戚分別住在不同州,見面聊天最方便的語言是英語。」
在台灣,移民者常被稱為「新住民」,像是被貼上一塊分類標籤;但瑞士社會,不以先來後到區分族群。這種渾然天成的包容力,來自瑞士分歧的歷史,每一位瑞士公民,都曾是外來者;今日的外來者,當然也能成為完全合格的瑞士公民。
瑞士的國歌,用四種官方語言各自填了一份歌詞;連經常流通的瑞士法郎紙鈔,也分別印上來自法語、德語、義語區的藝術家肖像。而在耶誕節前一周,日內瓦州最重要的慶典,是在日內瓦市地標聖彼得大教堂舉行的耶誕合唱表演,在這裡,我們強烈地感受到一個強大公民社會的尊重與包容。
活動的主角,是由日內瓦州八所小學、一百多名學生組成的合唱團。
晚間七點,穿著白色上衣、年齡介於八到十二歲間的表演者,在管弦樂團的伴奏聲中,從教堂後方走向主祭台前、打上紫色燈光的舞台。每一位歌手的輪廓、膚色大不相同,沒有依高矮順序整齊排列的隊伍,身上也沒有華麗的統一服裝。
一個小時的表演當中,合唱團用四種不同語言,演唱了十首源自法國、德國、義大利、美國的耶誕歌曲。而每一首歌曲之間,主持人都安排兩位新移民學生,以母語發表耶誕賀辭,「我們想告訴移民學生,用母語說話是值得驕傲的;希望他們融入瑞士以外,還是記得故鄉的根。」盧懷勒說。
這晚,教堂裡的聽眾,被來自西班牙、荷蘭、波蘭、匈牙利、中國、西藏、布吉納法索、喀麥隆等國的耶誕祝福圍繞著;我和身旁每一位土生土長的瑞士人一樣,微笑聆聽著一段又一段完全無法理解的賀辭。有一瞬間,我的肩膀感覺一陣痠軟,像是有雙天使的翅膀短暫停留。
鏡頭轉回國內。一月十六日,是台灣人實踐公民權利的時刻,這一天,我們用手中的選票,決定了未來四年的總統與國會成員;許多人因此熱切期盼從一六年開始,新的領導人,能帶領台灣逐漸揮別過去的陰霾。
但至少,瑞士的故事告訴我們,所謂「公民責任」絕不只是定期投票而已;而應該將「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」的共同體概念,融入日常生活當中。農曆年前的台南震災,各界無私提供協助、災區周邊住戶為協助救災,即使面臨不便也毫無怨言,在在證明了台灣人的內心深處裡,同樣懷有濃濃的互助人情。
「如果百姓英明,就不用老是期待一個英明的領導人。」作家吳念真認為,「改變成真」的軌跡,永遠是由個人出發。
為自己的家鄉驕傲 日內瓦的耶誕合唱,來自全球各地的移民學生,用母語說出對眾人的祝福。
台灣,應該這麼做:把個人色彩減掉一點,為群體加分一點
台灣不必像瑞士一樣,將大小事情交付公投,但至少該修正門檻過高的《公投法》,將政治人物難解的問題,交付眾人議決。政府也許不用把每件事情交給全民決定,但該在做決定前,坦率公開利弊得失。「無私奉獻」不必是生活信仰,但如果做抉擇時能考慮共同的未來,台灣也許不會有被染色的河川、被濫墾的山坡地、不該被吃下肚的黑心食品……。
你一定看過運動會上的二十人二十一腳遊戲,沒有誰能讓隊伍飛快抵達終點;你只能扶著夥伴的肩膀,朝共同目標前進。瑞士,就這麼走了一百多年;台灣,一定也辦得到。
(本單元將在TVBS新聞台五十五頻道《十點不一樣》播出,日期為二月十七至十九日,晚間十點首播)